碧水绕夕阳

英魂啸江山,碧血著文章(108)

他当然知道,所以被死啦死啦问及这个问题,他被愤怒燃烧着的是更多的不屑,“不劳你提醒我当然记得,哥去当兵前跟我说过,‘他说再硬的拳头也抵不过一溜烟,有了枪才能让小鬼子夹着尾巴滚蛋’。我也想和他一起去,哥却说什么都不准,还拿二人转里的唱词对付我,‘他说戏里唱的对啊,武将打天下,文臣坐江山,等我们这些粗人把小鬼子打跑了,你们这些读书人就能派上大用场了。’如果当初我能知道哥哥会落得这样的下场,那么我宁可他随着东北军战死疆场,也不要他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之下。”

 

迷糊抬起头努力地瞪着眼睛不让泪水流下来,如果他现在低头看一下趴在地上的死啦死啦,就会发现,他的身体在微微地发抖,无论是外还是内他总是伤得最重的一个。外伤可以痊愈,纵然会残留有痛的记忆,但会随着伤疤的淡化而被遗忘,可心里的伤呢,迷龙是他心底解不开的死结,永远迈过不去的沟壑,紧紧束缚着整个灵魂,生死不得超脱。

 

迷糊没看到,也许他也不想看到,至少不想对一个他所认为的刽子手有半点怜悯吧,依然自顾地说下去,“在敌占区苟且偷生的日子,让我终于知道那句‘百无一用是书生’到底什么意思,我们再怎样奔走呼号也唤不醒危若累卵的国家,只能像哥哥那样拿起枪抵抗,才有可能救万民于水火。‘莫等闲,白了少年头,空悲切’我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性走出了东北,一路寻着哥哥的脚印。可万事都是说起容易做起来难,‘壮志饥餐胡虏肉,笑淡渴饮匈奴血’的大豪情原来只有在古书里才有,战乱之秋人人自危,只有走出去才能真正看到你不想看,却无时无刻在发生的事情。”

 

死啦死啦失神地盯着地上一只竭尽全力,拖着片草叶的蚂蚁,嘴里喃喃地念叨着,“待从头,收拾旧山河,朝天阙。”这招来了迷糊最歇斯底里的愤怒,“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,你不是问我哥从东北一路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吗,如果还有半点羞耻心的话,就该闭上你的嘴巴。”

 

炮灰没有羞耻心,死啦死啦侧过头绝不知耻地涎皮赖脸,“逃来的,你哥是,我也是,那你呢?”迷糊满脸是对死啦死啦无可救药的唾弃,怒极反悲,他眼里透出万念俱灰的失落,“我不懂了,从踏出东北的那天起,我就越来越糊涂了,自己的国土为什么要一让再让,一退再退呢,‘还我河山’这是我从学校里一路带出来的全部热情,却在你们潮水般的溃败中渐渐被淹没,直到我在你们那里完全看不到希望。”

 

死啦死啦黯然了一下,但他很快像断掉的壁虎尾巴在慢慢恢复,因为他知道不能让一个年轻的生命被苍老束缚,“迷糊啊迷糊,你很像我那副官,可你又不是他,虽然总用拧巴的眼光报怨着,恶嘴恶舌却拖着一条瘸脚冲在最前面杀鬼子。你也很像我认识的一个读书娃,可你依然不是他,他有信着的东西,扎根在心里从没曾因为任何原由而改变过。你说得没错,我们输得一败涂地,我们逃得丢盔弃甲,才捡回了这条烂命,有好多事我们无能为力,若大的天下,又有几人能翻云覆雨,却不妨碍我们尽自己微薄的力所能及。我们打过大阵仗,而且死过很多次,你呢?你做过什么?至少到现在还没弄清国恨家仇应该哪个在前,哪个在后吧。”

 

被死啦死啦如此连敲带打,迷糊的眼神终于由愤怒转为迷茫,他把头朝向连绵的群山,望着一片肃穆、巍峨,骄傲地挺起胸膛,高扬着头颅,朗声诵道,“炮弹打不下春苗般的生机,铁翼下死的种子徒生些抗力,应声起来了大时代的战士,高塔般竖立压踏着破裂的土地……热血培养起的自由之花,我们要在暗夜竖立火炬!”

 

最后的激昂让他情不自禁地高举着拳头,年轻的面庞在阳光里泛起微红,激动得像要把自己都烧爆一样,被刮出的血痕绽在年轻的脸上竟然生机勃勃,死啦死啦的瞳孔在此时猛地一缩,只是那么一瞬,迷糊并没有发现。

 

激动过后的沉闷,让他又颓然垂下了手,声音也随着落下的手臂黯然而沮丧,“这是我和同学们在一起时最喜欢诵读的诗,每一字,每一句,都时刻提醒着我们,不管侵略者有多凶残、野蛮,为了国家,民族,永远都不可以屈服。我的导师说,浩荡中华,之所以几千年得以绵延,生生不息,就是因为从不乏仁人志士,挽国于危亡,救民于水火。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,少年中国日后需要年轻的我们来承担,吾辈一定要为多难的祖国战斗到最后一息,流尽最后一滴血。

 

老师说到做到了,在一次演讲中他被日本人抓走,最后我们只领回了他的尸体。从那天起我们的人生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我好多同学都从了军,他们要拿起枪去战斗,我也想去,可还惦记着哥哥,我更想和哥哥一起征战疆场,所以一路打听着东北军的去向。

 

迈出了校门后,我才发现有好多东西根本和我们想象的那么不同,整个人裹携在如潮水般的溃兵,难民和流寇中,一败再败,每个人都忙着逃命,人性中的邪恶和劣根性让我找不到老师说的希望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唯一有意义的事就是替哥哥报仇,可就连这都做不到了,你说,你告诉我,我该怎么办。”

 

他宣泄般地冲死啦死啦嘶吼着,可那位却根本没在听,他正忙和着用一根手指头挡住那只蚂蚁的去路,拖拽着草叶的小蚂蚁,试图从凭空出现的障碍物旁绕过,不过死啦死啦坏心眼儿地四处围追堵截,最后小蚂蚁扔下了那片草叶,奋力地爬上他的手指,弱小的像颗尘埃从手指上碾过,然后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。

 

死啦死啦突然失声笑了,笑得死样活气,“尘归尘土归土,死了的都死了,活着的就老实地活着,怎么办?我哪知道怎么办,我又没本事让太阳打西边出东边落。要真能知道怎么办,就不用这么熬了,死都比这产省心。”

 

最后一句他说的声音很小,与其是说给迷糊的,不如说出给自己听的。迷糊继续穷追猛打,“你不让我报仇,可我到底该干什么啊?”被逼得急了,如果不是伤得每动一下都牵肝动肺的,死啦死啦一定能扑上去把迷糊捣成浆糊,现在他只能狠狠瞪着那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主儿,狠巴巴地喝道,“有完没完,有完没完,又不是碎嘴的老太太,别没事儿找事儿,做你该做的。”“可你还没告诉我,什么是该做的呀?”“你——”死啦死啦当场气结,猛地撑起了身子,只有几秒立刻又痛得砸了回去,趴在地上直吸冷气。

 

经他这么一折腾,腕上有个小东西因为震动而脱落,在地上滚了半圈才停住,迷糊好奇地俯下身去细瞧,才发现,是一个已经中间深深凹陷,面目全非的表盘,而这个表盘很显然属于死啦死啦腕上那只已经残缺不全的手表。

 

迷糊有些吃惊,但随即想到耳边那声咔嚓的脆响,他立刻把头转向他们滚落的地方。不出所料,在绿草的遮蔽之中,一块不大但尖利的石头不甘寂寞地探出头来,周围的地上在有星星点点的破片在大太阳下折射出耀眼的光。回想起那时候的感受,虽然还很混乱,但不难想明白,是死啦死啦在滚落的过程中早一步发现了下面的石块,及时的用左手护住了他的后脑,如若不是这样,现在碎的就不是表,而是他的脑袋。

 

迷糊呆呆地看着死啦死啦,从腕上摘下那只已经不能被叫做手表的表,此时残余的零件也没有了可以阻挡他们的限制,都树倒猢狲散地争相从壳子里跳到地上。死啦死啦‘啧啧’了两声,表示了一下惋惜和哀悼,就把它丢弃在一旁再也没瞧过半眼。

 

他漫不经心地揉了揉手腕,继续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地面上,他正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从地上爬起来,可本就带伤的身体,再伤上加伤,给他制造了不小的麻烦。迷糊偷偷地捡起了被死啦死啦扔掉的表壳,默默地走了过去。拉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,虽说算个读书人,但良好的家族遗传让迷糊拥有和迷龙一样高大健硕的身体,很轻易就把死啦死啦从地上拉了起来。

 

死啦死啦诧异地盯着迷糊的侧脸,很显然根本没有想到他会主动帮自己。似乎有些话很难开口,迷糊支吾了好久,才下定了决心,“那什么,谢谢啊。”“啥?”死啦死啦夸张地反问,迷糊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的草坡,努力地保持着镇定自若,“没听到就算了,反正我说过了,好话绝不说二遍。”

 

死啦死啦更加夸张地笑个不停,直到笑得迷糊马上就要翻脸了,这才凑在他耳边说,“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,不过既然你都承认是好话了,那么我就接着,做为奖励我可就有什么说什么了,其实迷糊吧,有一点你比你哥强太多了。”迷糊眼睛瞪得跟包子似的,侧头瞧着死啦死啦,我的团长真诚地点了点头,迷糊就又轻易地被绕进去了,“啥呀?”

 

“迷龙那瘪犊子,脸皮比城墙都厚,可能打娘胎里出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羞耻心,根本从来都没脸红过吧。你不一样,看看,现在就脸红了噢,怪好玩儿的。”被死啦死啦如此挪揄,迷糊当时就气急了,“你再胡说,别怪我把你丢在这儿喂狼。”死啦死啦有些委屈地说,“刚夸你好,这就露出本相了,跟你哥一样藏不住,掖不了的,有什么都得瑟……”迷糊气得作势就要放手,死啦死啦赶紧把话拉回来,“好好好,你是大爷,不说了还不成嘛。”迷糊这才又拉起死啦死啦,两个人蹒跚地爬上了草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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